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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煮酒观花湖远,锦衣素手御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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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将离接下云曦的第七掌时,双掌上覆满冰霜,身子逐渐僵硬,便知自己必败。

    云曦的双掌祭出一颗玲珑袖珍的冰树,在瞬息间长成三丈高。一朵朵火焰凝成的花朵点缀在每一树根的末头。

    当云曦吟唱完“火舞红尘”,冰树倏然而散,一朵朵花儿化成一颗颗火球,瞬间瓦解萧将离的“龙华三会”。他在炙热的火海中终于明白,云曦能坐镇留客山庄,麾下皆服,不仅得益于她继承了云家的生意头脑,还有那万人不敌的武学造诣。

    萧将离不敢将现在的云曦与以往小家碧玉,弱不禁风的她相提并论。但细想之后,他又释怀了,笑呵呵道,“都怪无心那不令人省心的小子。”

    可当覆云刀掠过萧将离的的脸颊时,他想起了第一次与他交手的那次水月剑会,求胜心切,戾气甚重。现在的他,刀风不再似以往那般刚而自矜,变得浑厚而成熟。

    可能是因为妻子在看台处,忧心他的安危,云子傲每一处出招都以求万全,方能全身而退。多余的顾虑让他失去了原本的敏锐,变得优柔寡断,游走于失败的边缘。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夜叶织秋对他说得话,“你终于懂了取舍,明白武功并非你的全部。你开始会为他人着想,以所爱之人的快乐来填补你的生活。一招能劈开水流的刀法,其实于你并没有任何意义……我很羡慕你。”

    云子傲吃力地周旋并非上策,在萧将离“焚龙灭世”掌下没能撑过半柱香。萧将离给气喘吁吁的云子傲搭把手,将他扶起并致以微笑,“子傲,你的变化让我很惊讶。”

    云子傲嘴角微翘,笑道,“看来云叔说得没错,我也该回去帮忙打理鸣凤银庄的生意,为云家传递香火,过上你们所说的幸福却乏味的生活了。”

    “幸福是不会乏味的。”萧将离笑道,与云子傲搭肩一同下了擂台。

    苍雪剑会终究随着今日火热的太阳一同落幕。

    看客珍惜着宴席散场前最后的时光,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从擂台上移开。最后一场比试,唐飞暗器手法令人看得眼花缭乱,看客们不得不往后挪上十步,生怕被他袖中锋利的飞剑取了性命。

    可奈何唐飞身法诡谲,手段花样百出,擂台中央的徐应缘提起双掌刀自天灵盖上,一道火焰屏障将他身体裹盖,飞剑雷炮皆穿不过内力凝成的火墙。

    过了半柱香,筋疲力尽的唐飞忍不住骂道,“这贼和尚一大把年纪不知耻,明知道小爷我年轻,竟然还和小爷我玩内力。”

    徐应缘哪会理会他,双掌合在胸前,火墙聚拢成一颗火球,再化成一把火焰刀,朝着唐飞挥去。

    “该死!”身子骨单薄的唐飞可扛不住着火焰刀,见他施展出一招“神羽千刀”作障眼法,随之身体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出现在徐应缘身后一丈处,欲用“龙指十二手”封住徐应缘的筋脉。

    徐应缘突然转身,双掌平伸而起,“炎阳九重诀!”,九把火焰刀盘绕在他的身周。他双掌平推而来,九把火焰刀先后向唐飞招呼而去。

    “这贼和尚!”唐飞心中大骂,左闪右避终究还是挨了两刀。灼热的真气之刀直接将他轰出擂台。

    唐飞用长袖盖住淤青的双臂,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对着看台上顶着大肚子的风紫霜笑道,“嘿嘿,霜儿,我输了。”

    “嘁,就你那点本事早该输了。”风紫霜被丫鬟们扶着,走到唐飞面前时,他才发现妻子的双眼泛起了泪水,“弄得浑身是伤。”

    苍雪剑会的擂台四角,沾满冰霜的天蓝色飞龙战旗未曾落下过一刻。艳阳普照中,旗面上渗出一丝丝水滴,顷刻之后又被寒风吹成冰沙。

    在盛大的宴席终有散会之时。两刻钟后,列榜的老生持着卷宗战战兢兢地走上擂台时,宾客们躁动不安的声音终是偃息。

    两名丫鬟左右扶住颤颤颠颠的老生,生怕他不争气的身体站不了太久。老生不自然地将书卷打开,用干瘪的声音念着排次和名字。

    “第十名”,老花眼使得他迟疑了很久才大声念道,还将“名”字拉得老长,“留客山庄,唐飞。”

    “第九名,江湖侠士徐应缘。”

    “第八名,留客山庄贺云刃。”

    “第七名,冠剑楼向凌天。”

    “第六名,江南云家云子傲。”

    “第五名,兰陵郡王萧将离。”

    “第四名,留客山庄云曦。”

    “第三名,燕京王府叶织秋。”

    “第二名,江湖侠客李若缺。”

    “第一名……”老生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坐台高处不悲不喜的风无心,欲要念出他的名字时,苍雪岭绵长的山道上突然传来一声怒吼,打断了老生。

    “山鬼吹灯灭,厨人语夜阑。鸡鸣问前馆,世乱敢求安!”那响彻云霄的吟唱雷霆贯耳,宾客均将目光投向山道的尽头——一丈高的司寒锦扛着枯骨生香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内,他用那双泛着血光的双眼审视着天下。

    乌光闪烁的刀刃给人以一种置身于的地狱的错觉。风无心手一招,唤来剑台上的龙渊,飞身往剑气峰最高处飞去,“你们在这里等我。”

    司寒锦深邃的目光紧锁着风无心手中的龙渊剑……

    那是终年未有人来过的荒原。经年沉淀的积雪压盖着枯黄色的灌木丛。

    司寒锦用乌光倾泻的魔刀指着红袍飞起猎猎作响的风无心,没有说话。

    风无心缓缓抽剑的声音像刮丝一般,令对手在漫长的等待中胆颤。多年以后,司寒锦回想起这场战斗时,这挥之不去的声音犹在耳畔。

    魔刀无鞘!

    司寒锦经不住耐心的琢磨,挥刀扫过风无心所站之地,可风无心的身影已然墨化。枯骨生香如砍水流,断而又生。

    下一秒,风无心已经出现在他身后,龙渊之利,直逼他的项背。

    司寒锦已经顾不上身前的水月镜花,回身三刀化解掉风无心凌厉的剑势。可后腰竟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万万想不到那道墨影手中竟生出一支剑气。

    “太上忘情剑!”风无心挥剑之时,那道墨影自龙渊之中生出,残影滞空。悄无声息而诡谲的剑法,幻生“忘情”之我,执“忘情”之剑。

    司寒锦能感受这无情剑意,枯骨生香内传出哀怨的叹息——因为怨灵们感受到风无心的情感,便无法吞噬他的灵魂,利用他的破绽和弱点。

    司寒锦如是以一敌二,刀式大开大合,魔刀乌光喷张,攻守相聚以斩灭自己身周一丈内所有的事物。

    龙渊剑剑光幽暗,剑势沉劲,击打在魔刀之上,铿锵之声夹杂着嗡嗡之声。

    司寒锦不得不佩服龙渊剑的工艺和风无心的剑术造诣。明明沉重的剑刃在风无心手中却轻如树枝,剑柄绕转于他的五指之间。

    风无心一记横挥,千光闪烁。司寒锦以魔刀撼之,被逼退三四步。他说话时,声音变得沙哑,刮人耳膜,“《折剑录》……就是天下第一吗?”

    “无所谓天下第一。只是焚月……不是铸出胜过龙渊的兵器吗,好像让他失望了。”风无心的声音却是清亮润利,不染纤尘。

    司寒锦听到风无心刻意隐藏的细喘声,但自己的身上也已有数出创伤,风无心冰寒的剑劲在体内乱冲,使得自己握刀的手有点僵硬。

    细雪翩来。

    风吹得有点急,一点点白光半遮掩着司寒锦的目光,砸在他粗糙干燥的脸庞上。雪花却被魔刀上乌黑的火焰烧尽。

    风无心横剑立于飘雪之中,疾风灌满他的枣红色的长袍,冰冷的神情堪比寒风刺骨。“飞燕逐月”,剑势疾走,冰蓝色和墨色的剑影反复闪过司寒锦的视线,击打在枯骨生香上。

    风无心没有破绽可言,引魔刀诀显得拙劣不堪。多年以后,连司寒锦都记不起风无心的剑术如何神乎其技,只知道当两把龙渊剑一前一后抵住自己的前心和后心时,死亡的恐惧让他看见曾经落魄的自己——他已失去了所有的从容。

    “万里魔音唤残阳!”

    魔刀指向灰暗的天空,乌黑色的刀芒延出丈二。刀吟似地狱修罗的魔音,刀芒如沉阳落地。

    风无心亦不甘示弱,旋身飞起,剑气如狂风暴雨飞卷,如云天降下的龙卷。如皎月似婵娟的剑光淹没司寒锦视线可及的所有地方,成云海。

    一轮残阳,两道明月。

    枯骨生香与龙渊剑无数次相互擦击。魔刀的刀锋竟有出现一丝裂痕,刀内的万千怨灵传出毛骨悚然的哭嚎。龙渊的剑面依旧乌暗发亮,坚不可摧。

    一刻之后,风消云散之时,风无心回旋落地,龙渊剑突然脱手,朝着司寒锦的咽喉飞刺而去。司寒锦亦执刀刺向风无心的咽喉,可惜他晚了一步——当他的刀离风无心足有一丈远时,飞剑离他的咽喉已不足一尺!

    当死亡迫近的瞬间,折磨他一生的全部恐惧突然溃散。他重归于婴童那般安详宁和的心境,脑海中那一张张憎恶的面容被和尚的微笑所代替,那些曾经怀念的人儿都向他伸出了手……

    “咻!”龙渊剑掠过他的右耳旁,只割裂了他的耳垂,贯进了他身后的石壁。

    可枯骨生香依旧一往无前,径直往乏力的风无心的心口刺去。

    枯骨生香的刀锋在触及风无心的心口前,上面的裂痕慢慢延长,直至崩碎!那一点点零星而美丽的黑铁碎片散落在风中,被吹到剑气峰每一个角落……

    两人坐在高峰之上遥看万里云海,而他们身前,插着龙渊与那把断锋的魔刀。风无心看懂那团乌黑色的刀灵从刀刃上攀到司寒锦右手腕的袖内。

    不知何时开始,临风而立的风无心的形象在司寒锦的心中高大而伟岸,成为护卫留客山庄和风家最强的一把剑——这可能是受风焚月刀灵的影响。

    司寒锦在来剑气峰之前,已经预想所有风无心能问到的问题,并想好如何回答。可惜风无心一个字都没提,只是静静地望着远方,直到残阳西下。

    “霜儿和唐飞……过得好吗?”这个一个风无心没有资格回答的问题,但司寒锦耐不住长时间的沉默。

    “他们很好。”风无心冷冷的话语不像是安慰,“只是可惜了你的刀……还是敌不过龙渊剑。”

    “是敌不过你。”司寒锦替风焚月回答时,双目闪烁的泪光,“父亲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折剑山庄。我很欣慰,有你在守卫留客山庄,和风家剩下的一切。也为折剑山庄写出了《折剑录》。”

    “那你呢?要留下来吗?”

    “不了。江湖那么大,又何必画地为牢。”司寒锦向前拔起被冰封的断刀,用以往风淬裹住紫电青霜的黑布卷裹枯骨生香,转身便要离去。

    多情自古伤离别,风雪成珠帘,遮掩归乡路。

    风无心的目光追随着司寒锦高大的背影直到消失。司寒锦随着暮色的降临而隐入云海,他在消失前留下一句话,“他回来了,带着那把无影之剑。”

    长歌渐远,风云已散。

    多年以后,空阔的苍雪岭上,几面孤零零的战旗向后来的人们印证当年苍雪剑会举世无双的盛况。《折剑录》被永远雪藏在明月楼的最深处,只是它在当代人们的心中却永不落幕。

    李若缺离开时,将梦京华挂在听雨阁前的门把手,并留下一张纸条:她因你而生,就留给你吧。

    失去了云曦的琴音,他将会忘掉“轻云蔽月”,而“凌虚惊鸿”也会永逝心间。但这样也好,了无牵挂的他终于可以自私地撇下所有的责任,独自远行。

    向凌天在李若缺离开前曾问过他,“接下来,你有什么追求?又向往何方?”

    李若缺沉默了一会,回答道,“去追一望无际的自由,那么又何必刻意去何方呢?惟望此生不再荒唐。”

    李若缺已下了五级山阶,回头仰望着略有老态的向凌天问道,“你呢?”

    向凌天想不到他会用这种出于关心的语气,“剑载无量,层出不穷……贫道就继续探索这套残缺的剑法吧。冠剑楼香火不绝,信客络绎。再看云梦四季山景,万物峥嵘之春夏,云蒸霞蔚之秋冬。清闲度日,甚好。”

    “是吗?那最好。”李若缺莞尔一笑,转身继续往下走。盘桓的山道上,他的身影和远去的风景一同消失在冬天的雾海中。

    散场后的留客山庄恬静地与大雪相处,如天上白玉京宁静而庄严。枯黄的银杏叶将锁剑坪裹盖,无人打理。云曦下令放假三日,留客弟子们饱餐之后,如肥猫慵懒地卧躺在暖床内休憩。

    听雨阁驻于悬壁,风寒露重的晚冬冰封它侧的流云瀑布。孤悬的栈道上,纤弱的南宫映雪披着棉袄,拿着扫帚将一片片贪恋红尘的银杏叶和冰凌扫落悬崖。调皮的风云尘在她身侧转悠,拉弄着她的衣袂。南宫映雪几次蹲身捏他红彤彤的脸蛋,衔着糖果的他不间断地喊着“二娘。”

    观潮亭,锦衣素手的云曦将两只小火炉送到冰凉的石桌上,一壶煮着酒,一壶煮着茶。风无心推却了萧将离的好意,只愿守着眼前这杯有着沁人心脾的茶酒香的白开水。

    自从风紫霜喝过南宫映雪煮的樱花茶之后,便爱得一发不可收拾。热情和任性的她总会强求别人也尝上一尝——所以每一次的酒桌上,都会出现一壶“解酒”的樱花茶。

    萧将离的一杯烈酒刚下肚,萧心涵也为自己斟了半杯——与其白费功夫劝这个嗜酒如命的男人迷途知返,倒不如陪他共醉。

    “马上就要过年了。”云曦看着飞檐边的三尺冰凌,今年好似更冷了,“不知道姐姐如何了。”

    “少云来信说了,无双病情已有好转。只是黄沙葬阴寒气躁,不适养病。他会在年前带着无双来留客山庄养病。”几杯酒下肚的萧将离脸上有点殷红,如稚童般羞涩地将貂毛围脖拆下给呵气取暖的萧心涵挂上,“我也寄信予范叔,过年就让我们兄弟几人聚聚吧。”

    大雪如珠帘将剑气峰一层一层地掩盖。

    茶酒又重新换上了一壶,袅袅青烟熏红了彼此的脸蛋。他们谈着过往的岁月,论及那些不能被时光掩藏的情谊。时不时,他们的目光会穿过低矮的倚栏和层层雪幕投到一片白茫茫之中的留客山庄——银装素裹得不能再美丽。屋檐上,地上,林中,山道上,巨石剑上,都是十分之七的白雪,十分之三的旧时模样,平添了几分恬静。

    留客山庄或许将同江湖一般,就此沉睡。此时,那有名无实的人字令不知道被顽皮的风云尘丢弃在哪一张椅子的下面,或许是厨房,或许是苍雪岭,又或许已经被大雪掩藏。

    青烟白雪,茶香酒烈,最重要的是所爱之人就在身侧。香暖的听雨阁内,传来女婴的啼哭,栈道上的南宫映雪急忙丢下扫帚,慌忙地跑了起来,云曦亦是起身前去接应。萧将离醉醺醺得双眼迷离,萧心涵被烈酒刺激得泪水滚动。自得其乐唐飞把玩着妻子的大肚子,拿起花生米寻肚子里的孩儿开心。而风无心,淡然饮水,温情和和。远处,传来风云尘和萧雨凡的打闹声——唯美如画扇。

    如是这样的结局最好,太平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