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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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沾衣欲湿的杏花雨渐渐迷蒙了行人的视线,打在脸上麻酥酥、软糯糯,就像放在青瓷碗碟里方方白白的芙蓉糕,甜而不腻。

    烟雨长廊似是绵绵无尽头,两旁随处可见江南风韵的客栈。客栈前的石桥上,立着一个娉婷婀娜的身影,雪青紫底的对襟水纹裙,梅印刻丝藕荷色的蜀锦彩绣宽缎带,束着纤细的腰身,上窄下宽的敞口云痕袖稍稍滑落在皓腕间,一只纤纤玉手握住一支梨木伞柄,细密的雨珠顺着水墨的伞面滚落散开;另一只手抱着一个花盆。

    这是雪海来到凡间的第十天,除了阴差阳错、为了帮一个逃跑的女子摆脱追赶而变成了她的样子,莫名其妙成了南王府的玉剑郡主外,旁的一无所获。寻找花神、寻找拯救生命之树的药方,对她来说,实在是迫在眉睫。

    也许,借了这个玉剑郡主的身份也好,至少有一批人跟着听命,想要找个人、寻个法子比自己一个人做要强多了。

    这个玉剑郡主也不知是得罪什么人了,自己现在变成她的这副样子,早上刚一出门就遇上了一群青衣装束、凶神恶煞的家伙,随从在身后替她抵挡,之后自己同他们便走散了,流连在街坊间。

    雪海莲步轻移,四下里搜寻着随从的身影。忽然,一个惊慌失措的人奔了过来,雪海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什么人呀?怎么跑得那么急?”

    还没待她定睛看清,又一道白影踏微雨清风而来,追着前方那人而来,画伞一松,如陀螺般旋转了一圈,仰掀在地;另一手却也没抱稳,顷刻间,盆碎泥落,跌落在雨中。

    雪海忙俯下身去,护住生命之树。她却丝毫不知,在转过街角的另一边,只眨眼的功夫,便已剑出人亡,吹落的血珠滴在青石板的缝隙间,隐没不见。

    这可怎么办?雪海看了一眼碎裂的花盆,想要合起那抔土,似乎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使用仙法就是犯了大忌。

    一方晴空出现在自己上方,雪海回头一看,正是刚才那白衣人。白衣人并不说话,只把她那把撞翻的伞重又放回到她的手里,便转身而去。

    “哎!你弄坏了我的花盆,你知不知道这里面的东西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它比我的命还要重要!”雪海愠怒地冲着那清冷如料峭春寒的身影喊道。“这个地方的人真无礼!”

    她却着实沮丧起来,这可怎么办才好?雪海向四周望了望,不知道哪里有卖花鸟鱼虫,得赶紧把生命之树的种子重新安置在花盆里才好。

    正在她烦恼时,一只古香色的花盆却出现在自己眼前。她不由地欣喜一看,秀眉颦起:怎么又是刚才那人?

    “赔给我的?”雪海有些惊诧又有些怀疑地问眼前那人道。

    “嗯。”白衣人似乎惜字如金,微雨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细密的雨丝,也许是在他杀人的时候,也许是在别的时候,鬓边乌发已沾湿。

    雪海将生命之树的种子小心翼翼地放到新花盆中,站起身来,“谢谢。”刚才对此人的那股厌恶,顿时消下去很多。

    这时,婢女、便装打扮的南王府侍卫已经走到了跟前,“郡主,属下们来晚了。马车就停在前方。”

    雪海微微颔首,“知道了。”

    伞柄被碧色衣衫的婢女接过,雪海忍不住回头叫住了离去的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人停下脚步,微微侧首,犹豫了半分,声如冰雨,“西门吹雪。”清风盈白袖,乌鞘剑在手,消失在烟雨长廊的转角。

    西门吹雪,香雪海莞尔,渐起的风晃动着飞仙髻上的银扇步摇。

    雨,越来越细密,细如珠帘,冲刷着临安城的小镇。即使洪涛的血还没有干涸,此刻也应该被雨水冲得差不多了。

    他是个剑客,甚少出门,他也并不喜欢出门。如果出门,一般都是为了杀人。他可以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追杀一个人三天三夜不合眼,只要那人是背信弃义的该杀之人,或者是江湖闻名的用剑高手。

    雨帘让他驻足凝眉,他不喜欢这突如其来的雨,搅乱了他所有的步伐。作为一个素喜洁净的人,他不愿意他的白衣被混着春尘的潇雨打湿弄脏。只得暂且停留在廊尽头。

    摇橹声阵阵,鱼鹰子站在乌篷船顶上。

    “这位公子,我家郡主让我把这个给您。”

    西门吹雪回头,冷漠的眼光一扫,随从心里顿时一凉,原本流利的嘴皮子竟也哆嗦起来,“这这个……郡主说,你撞坏了她的花盆,没有说对不起;后来又赔了个新的给她,算是扯平了。雨天路滑,公子小心行走。”

    说着,便把一把伞战战兢兢恭恭敬敬地奉上,然后没魂似的交差逃走了。

    伞面不若江南女子,喜欢画些清荷芙蕖、水墨山水,而是一株雪梅图。精致的伞柄上刻着一行诗:“路尽隐香处,翩然雪海间。”

    西门吹雪在心中想道:竟然有人和自己一样,如此偏爱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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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七左躲右躲,总算避开雨淋,重新来到了百花楼。一上楼梯,便看到陆小凤和花满楼都在。

    不由舒心一笑,“哦,还好你们都还没走。”

    一听是小七的声音,陆小凤忙从无精打采、几欲昏睡的春困中醒了过来,忙不迭地闪了过去,“小七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小七连连点头,“是啊!你们有没有捡到我的一个泥人?”

    “有是有,就是……”陆小凤掏出那被踩扁了头的泥人,小七顿时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也长得老大,“你们……”

    陆小凤义正言辞、大义凛然地道:“都是我的错,不干花满楼的事!要算账,就找我一个人好了!”

    小七心痛地看了看泥人,又看了看陆小凤和花满楼,恼怒地一拍桌子道:“你少骗我!依我看,一定不是你做的,就是他做的,对不对?小七每次做错了事情,都会栽到我六姐身上,这招对我来说不管用的!”

    花满楼错愕地站着那里,陆小凤也愣住了,这个小妹妹,好像想法都很独特。

    陆小凤忙拦住要冲向花满楼兴师问罪的小七,“呦呦呦,我对天发誓,真的是我做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是要杀我还是要剐我?”

    小七垂头丧气地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看着泥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你们知不知道这只泥人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

    花满楼走过来安慰道:“小七姑娘,别难过了,总会有办法的。”

    小七一挥手,“没办法的。这泥人是我临走的时候,三姐从二姐房中好不容易偷出悄悄塞给我的,我连看都没来得及看;没有泥人,我就找不到我二姐喜欢的那个男人;找不到那个男人,我就不能让他写绝情书;没有绝情书,我二姐就不会向我爹认错;二姐不认错,就会被永远关在幽冥园中、直至万劫不复……”

    “等一等!你是说……你不记得泥人的样子?陆小凤好像捕捉到了什么,打断了小七问道。

    小七点了点头,“走的太急,就被我爹扔下来,啊不对,扔出来喽。”

    陆小凤灵光一闪,清脆地一拍巴掌,竖起一根手指道,“我有办法!”

    小七忙凑了过来,“你有什么办法?”

    “陆小凤,你可别又动什么歪脑筋。”花满楼沉着脸道。

    陆小凤背过脸去,一动眉毛,嬉笑了一声,旋即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道:“难道你不知道你楼下这条街上,新开了一家‘泥人章’的捏泥人店吗?”

    花满楼恍然大悟,“你是说京城的老字号,泥人张?”

    陆小凤点点头,“对啊,就是泥人章。”

    花满楼对小七笑道:“这下好了,有了泥人张,就有办法恢复你的泥人了。”

    “真的吗?”小七一脸灿烂的笑容,拉起花满楼的手臂,晃了晃。她凝视着花满楼,却发现那张白皙如雪的脸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分不自然。

    小七在他清澈如溪的双眸前晃了晃手掌,“你怎么了?”

    “我……”一股说不出的如春风般的暖意环绕了花满楼全身,他尴尬地轻咳两声,“没什么。”

    小七却有些不满地一撇嘴,“我娘告诉过我,对神,啊不,对神像要尊重,对人也要尊重。所以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不敢看人眼睛的人,就是爱撒谎的坏人;你就没有!”她说完话,忽又不解地打量着花满楼道:“可是我也不觉得你像爱撒谎的坏人……”

    花满楼轻笑一声,“因为我是瞎子,看不见。”

    小七忙又用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那眸子的确清澈如溪水,只可惜是不动的静潭。她想起刚刚自己说的话,有些过意不去起来。

    花满楼像是猜出了她的心思,“你不用在意,我已经习惯了。每个人初次见到我,都不会相信我是个瞎子。因为我是个会笑的瞎子。雨好像停了,我和陆小凤带你去找泥人张吧。”

    “嗯。”小七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