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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不相为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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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已渐午时,日头毒辣,一些早来的农民也跑到小饭馆里来歇脚,周围一下子几乎坐满了。农民们大都是来卖丝的,聚在一起便相互聊了起来。丘胤明坐在一边听着,大都是在抱怨收购价太低。忽然听一人道:“都是这个知府惹出来的事。”

    丘胤明微微转过头去,见说话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壮年农民。旁边一个老农民道:“也不能那么说。人家也是好意,让我们有个额外的收入。”那汉子又道:“老张,你说的虽然在理,可你想想,让我们种桑,图的不就是农田收成不好的时候也能交上租。这下好,这些当官的看到甜头,便不会再给我们减税了。”老农道:“话不能这么说,至少这个知府把河给治了。”汉子道:“可这知府马上就走了,以后的事谁能担保?说不定,下任一来,看种桑有利可图,便要我们多交租呢!原本种田就够了,如今又要种桑养蚕,像你家儿子多还好说,家里人少的可有苦头吃了。我这几斤丝还是家里老娘费了好多功夫才缫出来的。”丘胤明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原本是一片好意,可又曾真正明白农民的苦处。

    一点茶水和卤菜下肚,丘胤明肚中越发饿了,眼见时侯不早,门外丝行门口又聚集了刚来的农民,看这事态,恐怕当家的不来解决不了,索性在这里等着看。于是又叫小二来,点了碗面条和一份烧肉。刚吩咐完,只见门口进来一人。那人环顾四周,恰巧和他四目相对。

    来人头戴万字巾,身着一领甚为挺括的浅灰色窄袖长袍,背后背着一个三尺来长的包袱。此人大概二十五六的样子,白面朱唇,眉宇清朗,走进来时步履稳健,衣袂生风,自有一番凛然态度。丘胤明和他正打了个照面,忽然心中一怔,这人好生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可一时里想不起来,也不好盯着人家看,便转过头去,自顾诧异。

    这时听小二对那人道:“公子,小店今日生意好,已经没空桌了,你若不嫌弃,那边一桌倒还空,我帮你去问问那位客官。”那人答道:“有劳。”丘胤明四顾,只有自己占着一张桌子,果然,小二朝他走来,一脸歉意道:“客官,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天店里人多。你可否匀出点地方给那位公子?”丘胤明朝那人看了看道:“可以。请他过来吧。”伸手把桌上的盘盏挪开一些。那公子走上前来,朝他作了个揖道:“多谢这位大哥。”卸下背上的包袱,朝桌子上一放。丘胤明耳尖,听出了包袱中所装是坚硬沉重之物,看那长短形状,定是刀剑无疑。小二上来招待,公子道:“给我沏壶好茶,再来两个清淡小菜,一笼素菜包子。”丘胤明心想,此人衣着虽朴素,倒也用料考究,吃得也细致,想必是个有些家世的。听他口音,不是河南人,看样子绝非客商,不知是何方的江湖人士。便开口随意问道:“听公子口音不是本地人,敢问从何方而来?”

    公子略大量了一下他,见他虽生得不细致,穿着也和本地农民无二,但方才就发现他标格出众,说话的样子也和乡下人迥然不同,于是不怠慢,答道:“家在湖北,来开封探望亲戚。路过此地。”丘胤明又定睛端详了他一下,越看越觉得,以前是见过的。

    公子见他若有所思地看自己,倒有些不自在起来,道:“这位大哥,在下有什么奇特之处值得你这么看么?”丘胤明知道失礼,赶忙一笑,道歉说:“公子长得眼熟。我觉得在哪里见过,但又想不起来。冒犯了。”公子道:“不妨。”转而又道:“我听大哥口音也不像本地人。”丘胤明道:“我来开封府看朋友的。今天到朱仙镇散散心。”这时,面条和肉上来了,丘胤明把盘子朝公子推了推道:“随便用。”公子推辞了一下。丘胤明也不坚持,想必这公子是嫌肉烧得不够好,便不客套,自顾吃了起来。二人也没什么话可说,公子倒了杯茶,径自朝门外聚集着的农民们看去。不一会儿,公子的菜和包子也上来了。二人各自吃饭不提。

    和陌生人同桌共食的确有些不自在。丘胤明很快吃完,便付了账,走出店来。天热,黑马流了不少汗,身上抹着的草木灰都和汗水混在一起,甚是粘腻。丘胤明向店家借了桶水和抹布,粗略地帮马儿洗了一下。正在街边洗马的当头,只见那些聚在丝行外的农民忽然都朝一个方向望去,指指点点,并听见有人道:“看。当家的来了!”他顺着人声望去,街那头过来一顶滑杆,由两个脚夫抬着,滑杆上配有遮阳伞,上面坐着个胖胖的中年人,定是那姓顾的当家。滑杆旁边跟着几个健仆。

    丝行的掌柜见当家的来了,即刻拨开人群跑过去,口中道:“老爷,你总算是来了!你看看,这些人从早上吵到现在,就是不肯卖。”

    农民们不甘示弱,一窝蜂向那顾老爷坐的滑竿涌过去,几个仆人奋力阻挡,一片混乱。这时滑杆上的顾老爷发话了:“大家不要急,不要急!有话好好说!”

    农民中有个嗓门大的道:“知府大人都说过,一斤丝五十文,你凭什么压价!”

    这时顾老爷从滑杆上下来了,招手示意农民们安静,大声道:“丝行最近生意不好,一时拿不出许多钱来收购那么多丝,只能先出每斤二十文钱,以后再补。”

    “谁信你的话!”农民众人附和。

    顾老爷却不慌不乱道:“这个,你们去问问其他的丝行,大家生意都清淡,拿不出许多钱,等收了这批丝,卖个好价,再补你们不迟。”

    “空口无凭。我们要告到知府那里去。”

    顾老爷撇撇胡子道:“知府那里我已经去请示过了,大人也谅解我们商人的难处。”

    这些话都一字不漏地进了丘胤明的耳朵。他站在人群后头盯着那胖子,他的确就是去年丝绸商人们推举的领头,当时看他长得还算老实厚道,口口声声保证将会按订价收购生丝,如今居然假借知府的名头在这里信口雌黄。丘胤明心想,待回府衙后定要把这些商人全部招来好好审问。即使自己管不成这事,也要赏他们些板子才好。正寻思间,眼角忽然瞥见,方才和自己同桌吃饭的公子此时正站在人群一角观看。

    公子也发现了他,便朝他走过来,近前道:“看来这位大哥也喜欢看热闹。敢问你可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丘胤明见他很有兴趣,便道:“听说,两年前上任的开封知府治理了黄河之后,为了保持水土,同时让农民能有些额外收入,让大家种桑,然后,知府大人和这些丝绸商订了文书,让他们以每斤五十文的入价收购生丝,可现在所有的商家都一致咬定没钱,只肯出二十文。闹了一上午了,现在当家的来了,又把知府抬出来做挡箭牌。”

    公子道:“大哥如何知道这不是知府和他们串通好的?”

    丘胤明道:“听我朋友说,这个知府是难得的好官。”

    公子笑笑,道:“我从没见过什么真正的好官。这年头,挂羊头卖狗肉,表面图清名,背后贪赃枉法的多了。这姓顾的好像很有底气嘛。大概是这里的头面人物吧。”

    丘胤明也不去反驳公子的言论,只点头道:“听农民讲,他是这里最大的丝绸商,其他商人都听他家的。”公子点点头,又朝那顾老爷看了几眼,随后向丘胤明拱手告辞。

    丘胤明看着公子离去的背影,心中寻思着,不知这人可是个好管闲事的侠客。此时,一些农民已经不住那顾老爷的一番巧语,纷纷将生丝出手,耳边听人道:“唉,反正也是卖,大不了我们明年不卖这力气。”也有的农民坚持不卖,骂骂咧咧地回家去。丘胤明此时已没有心情继续游览,便牵马离开市集,向开封府去。

    在府城外的树荫下等到日落时分,守兵换班之际,丘胤明混在人群中入了城门,绕小路回到了府衙。柴官家早就在后门口等着,见他回来,立刻上前道:“大人,我还怕你会回得晚呢。刚才奉新郡王府里送信来,请你去赴晚宴。”见他脸色不好看,又道:“大人累了吧,厨房里烧了银耳莲子汤,我叫人冰镇一下送来?”丘胤明点头不语。

    说起那奉新郡王,和丘胤明倒还有些交情。这郡王是周王府最受宠的世子,排行最末,年纪不大。当初刚来的时候,就听人说,他好风雅,好热闹,常常在府里大开宴会,把开封府有头脸的官员都请去饮酒赋诗。府中养了一大批门客,大都是些仕途不顺却有些才华的文人墨客。另外,府中还有开封府极具盛名的歌舞姬班和厨子,凡是到奉新王府赴过宴的人回来都赞不绝口。记得前年第一次被邀请去赴宴的时候,是腊月里,王府中腊梅花盛开,新雪里幽香馥郁,堂上摆了五色清淡滋补的冬令佳肴,玉壶暖酒,二三乐人在隔水的亭廊中吹笛清唱,别具雅致。可当时,丘胤明刚解决完冲沙治河的事,还在为河工的冬季补贴烦恼。而这些王孙们养尊处优,繁衍无度,每年消耗朝廷不可计数的财富,却从来不问老百姓的死活。在这个时候去赴这奢华的宴会,令他心中很不是滋味,但他却也明白,纵有再多不满,这台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否则连为老百姓做事的机会也不会有,于是只得和开封府的其他官员一样,假意奉承着。那天王府的一个门客迎合郡王的喜好,建议众官员赋梅花词,让歌姬演唱。果然这个提议正中郡王下怀,于是命众人各拟一首。丘胤明当时的心情并不好,没有赋诗的雅兴,但记得上官鸿道长曾经赋过一首梅花词,自己偶然看过,甚为惊叹,至今不忘,于是便把那首词抄了送上。其他人作的词他如今已经都记不得了,只记当时,合着笛声,歌姬将那支《木兰花慢》缓缓唱出时,四座皆鸦雀无声,那个自恃才高的门客面露愧色。自那次宴会之后,奉新郡王对他另眼相看,有时单独请他到府上谈文论诗。丘胤明渐渐觉得,这个年轻的郡王虽然不懂世情,只知道清福雅趣,可是和气善良,谦逊有礼,便不拒盛情,每每同他开怀而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