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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6-平地波澜-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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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午过后,丘胤明到石亨府上拜访辞行。初夏时节,天气渐渐热起来,侯府前前后后全都挂上了碧蝉纱,清凉怡人。客厅窗外的蕉荫之下,火红的榴花开得正灿烂,数只粉蝶回旋飞舞。丘胤明一边喝着上好的龙井茶,一边听石亨发着牢骚。石亨中年发福,很是惧热,一旁虽有人不停地打着扇子,还是能看见他额头上渗出汗来,说到激动时,满脸通红。只听石亨说道:“徐有贞他这分明是在急病乱投医。明知道圣上已经对他心存戒虑,居然还恬不知耻地四处搜刮传闻,想参我一本。哼,他这根本是在自寻死路。”

    原来,徐有贞被曹吉祥暗算后,心中的怨恨无以言表,虽面上不显,这几天却暗中召集了平日里交好的数位御史,搜索证据,欲纠罪石亨和曹吉祥。徐有贞这回也真可谓是气昏了头脑,石曹能有今日,朝中自然眼线无数。果然,前天给事中王弘把这件事泄露给了石亨,说徐有贞等人将在后日上奏。

    丘胤明有意无意地听着,一边缓缓打量着石亨的宅第。自从“夺门”以来,石亨的府第大加翻新,东南面扩出许多土地造了花园,雕梁画栋不说,庭园内奇花异草,珍奇鸟兽不计其数,就现在坐着的厅堂之中,一棵半人来高的珊瑚树恐怕连王府中都看不到。丘胤明暗自心想:石亨此人一介武夫,凭借夺门之功,便目中无人,穷奢极侈,日渐飞扬跋扈。如今除去徐有贞已然水到渠成,看石亨现在毫无节制地敛财享乐,不如投其所好,怂恿其广收贿赂,聚天下之珍宝,**欢乐,到时候不仅朝臣容不得他,皇帝眼里也容不得。

    丘胤明道:“伯父多虑了,如今徐有贞早已失信于圣上。伯父如先一步向圣上秉明此事,圣上自然会给予公道。”

    石亨点头道:“正是。不瞒你说,曹公公也有这个意思。”

    丘胤明道:“既然如此,伯父更不该犹豫。以我所见,圣上秉性仁慈,对徐有贞还是颇有感激之情,若是让徐有贞占了先机,恐怕圣上一时心软,便又成僵局了。”

    石亨道:“我已让人起草了一份奏折,列举徐有贞历年来诸多罪名,着朝中要员联名上奏。折子现就在我书房,贤侄文才甚好,可愿看一看?”

    丘胤明道:“既然伯父不介意,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到了石亨的书房,丘胤明接过奏折,展开过目。奏折中所述徐有贞操纵内阁,集结党人排除异己,皆是朝野尽知的事实。转念一想,想必徐有贞集结亲信御史搜集的石曹罪证,也并非石亨口中的“传闻”而已。这种博弈,博的还不就是背后支持的大臣们的人力。丘胤明粗略一看,奏折的末尾已有五六十名大臣署名,不乏宗仁府和内阁的数位老实厚道的元老人物,其余遍及督察院,六部,和京城武将中的重要官员。丘胤明拿起旁边的笔,在后面添上了自己的名字,口中道:“徐有贞罪有应得。小侄得伯父如此信任,当为朝政和公道尽自己的责任。”心中却道:如此近乎要挟,我想不签名都不可能啊。

    从石亨府上出来时,已经将近黄昏。丘胤明心中反复回想着联名奏折上大臣们的名字,有几个人名还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比如刑部尚书刘广衡,此人向来是不合群之人,秉公办事,不与人结党,亦不与人为敌,不知石亨或者是曹吉祥如何得来他的支持。又如御史张初,印象当中此人似乎是徐有贞一边的人,不过朝中御史多为墙头草,顺风倒。如此看来,徐有贞此次是凶多吉少。不过,他转念又想到,石亨说,是给事中王弘将徐有贞等人的计划泄漏给了他。这王弘平日里似乎胆小怕事,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想来想去,多半背后有人指使。

    隔日早朝时分,百官齐集。

    龙位上的皇帝左右四顾,见阶下无人说话,忍不住道:“怎么没人有本参奏?”

    百官相视,心中各有隐私。御史李贤和徐有贞交换了一下眼色,刚要出班启奏,却听皇帝不紧不慢道:“李贤,朕知道你要参奏什么。”

    朝臣哗然。

    皇帝有些得意,继续道:“徐有贞,朕有话问你。”

    徐有贞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毫无防备,战战兢兢出班上前,道:“陛下,臣恭听。”

    皇帝道:“听说你和李贤等人近日私自集会,欲枉造罪名,排除异己,可有此事啊?”

    徐有贞一凛,连忙道:“据臣所知,绝无此事。陛下切莫随意听信他人之言。臣素来一片忠心……”话未说完,却被皇帝打断道:“那么我手中的是什么?”只见皇帝从案上操起一本文册,递与身边的曹吉祥,道:“这是朕昨日收到的密函。曹卿,你读给诸位大臣听。”

    曹吉祥面不改色,展开文册,大声宣读。密函中写的不是别的,就是李贤此时手中的奏折,一并徐有贞与李贤等人如何捕风捉影,枉造证据,意图弹劾与之政见不和的内阁大臣,诸事并陈,淋漓尽致。不相干的人听了都觉得头皮发麻,更何况徐有贞和李贤等涉嫌官员。只见徐有贞已是面如土色。读罢,皇帝对徐有贞道:“徐卿啊,朕对你不薄,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令朕失望,朕也无能为力。宣,徐有贞,李贤,滥用职权,诬陷诸多大臣,暂削去官职,交刑部候审。”

    看着徐有贞和李贤被锦衣卫带出大殿,众人暗自唏嘘。皇帝此时似乎亦心情不佳,扫了一眼众人,懒散道:“朕乏了,今天就散朝吧。”

    如同许多人所料,第二天,奏章如雪片般飞来,纷纷要求严处徐有贞及李贤等人。其中一本百多人联名签署的奏折尤其令皇帝坐立不安。徐有贞是辅助英宗重登皇位的首要功臣之一,而皇帝的确对徐有贞信任有嘉,曾为心腹之交。而如今,众愿难违,就算是有心保他,也力不从心。这日殿外乌云压顶,凉风簌簌,雷声起伏不停,恰大雨欲来之势。皇帝一脸晦涩地望着阶下众多期盼的脸,慢慢道:“徐有贞曾有大功,朕实不忍心严处。就贬为广东参政吧。”

    皇帝执意对徐有贞从轻发落,众人也不好再多加说词。石亨和曹吉祥虽有遗憾,但毕竟已把徐有贞拉下权位,就只怕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又想把他召回。

    南下赴任前一天的中午,丘胤明和樊瑛便装出了崇文门,在一家小酒馆里小聚。对徐有贞出为广东参政的事,丘胤明这几日来一直愤愤不平。原本料想徐有贞此次不死也该是削职为民,可皇帝居然对他如此袒护。

    见他面色不佳,樊瑛道:“贤弟,不必太挂心了。你我一番苦心,既然已经有了结果,就不要太苛求了。”

    丘胤明叹了口气道:“我只是觉得这世道太不公平。凭什么他徐有贞这种小人,偏偏就如此得宠。这回分明该死,却来个全身而退。”

    樊瑛道:“我也不甘心啊。而且我相信曹吉祥不会就甘心这么放过他。你就不要太操心了。”为他斟上酒道:“倒是你自己。这次去湖广,千万要小心。若真的发现什么,不要轻举妄动,先派人来告诉我,我可暗中差遣几个密探去帮你。”

    这时,忽然听见门口一阵聒噪声。二人转头望去,只见一名三十来岁,读书人模样的人正在和店小二纠缠不休。听得店小二大声道:“马秀才,这回你可不能再赊账了!”

    那读书人道:“小二哥,我在这买酒也不是头一回了,钱我过两天一定给你。”

    小二不买账,道:“以前是以前,现在你可没有徐大人撑腰了,谁信你啊。”

    读书人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说道:“你不要胡说!我马士权也是个正人君子,还会贪你这几文钱不成!”

    小二撇撇嘴道:“谁不知道你这人几斤几两。成天就是个混吃混喝的。我们这儿小本生意,亏不起。付了钱再走!”

    见门口围观的人渐渐多起来,马秀才挂不住这个脸,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丢给小二道:“势利小民。”

    丘胤明一听“徐大人”几个字,对樊瑛道:“不知他说的是哪个徐大人。莫非就是徐有贞。”

    樊瑛想了想道:“噢,好像徐有贞的确有个门客叫马士权的。听说是他同乡,一个落魄秀才,在他门下做个文书,混饭吃的。和徐有贞倒是交情甚笃。记得有一回徐有贞设宴,席上还叫他作诗来着。”

    丘胤明心中闪过一念,朝那马秀才又看了几眼,方回头来,朝樊瑛笑道:“树倒猢狲散。”

    二人饭罢,丘胤明借故和樊瑛在市集上分别,绕道朝徐有贞的大宅而去。话说徐宅这几日无比纷乱。徐有贞奉旨已在前日南下广州而去,只携了家眷和细软。府中尚有许多佣人,丫环,此时没了主人,大多席卷了些家当后散去。两天下来,留下的大致已是个空宅,天黑以后还有不少地皮闲人乘机入宅搜刮钱物。

    丘胤明行到徐宅门前时,只见大门半开,间或有人抬着桌椅,床榻等物从里面出来。见没人阻拦,他便径自走了进去。看见一老人正抱着个大花瓶从堂中走出,忙上前问道:“请问老伯可是徐府的人?”老头儿道:“是。以前是,现在不是了。”见丘胤明衣着好似官府中人,立即道:“老爷,我只是个下人,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夹着花瓶低头便往外走。丘胤明一把拉住道:“我不是官差。就想问问你,知道马士权住哪里吗?”

    老头儿愣了愣道:“马秀才啊。哦,就住在后面那条巷子里,布店对面。”说罢便急匆匆出去了。

    丘胤明从徐宅出来,边往回走边想道:徐有贞啊,我可不想就这么放过你。既然现在有这么个马秀才,不如利用一下,把石亨和曹吉祥惹急了,徐有贞再劫难逃。一路思索,已有一计。

    晚上入更后,丘胤明打点一番,出来对柴管家道:“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柴管家见他一身暗青色的衣服,脚下薄底快靴,肩上背着个皮袋,像是去做贼。跟随了他这么多时日,柴管家也明白他的底细,便答应道:“大人小心,早点回来。明日一早就要启程了。”

    丘胤明照着白天徐府老佣人说的,找到了徐府后头巷子里的那家布店,朝那间还算体面的院子看了几眼,约摸徐有贞待这同乡还算不错,否则穷秀才也住不起这间房子。慢慢绕到了那间院落侧墙边,见四周无人,纵身跃入院中。

    院中前后有两间房,只见后头一间亮着灯。丘胤明从怀里掏出一条黑巾,蒙上脸,走到亮灯的屋子前,敲了敲门。良久,方听里头一人道:“谁啊?”那声音的确是白天听到的马秀才。丘胤明道:“马秀才,快开门。”

    少顷,门里传来脚步声,马秀才缓缓将门打开一条缝,还没来得及惊叫,已被丘胤明捂住了嘴,反手架住推到屋里。马秀才试图挣扎,却感到脖子上一阵冰凉,耳边那人低声道:“你若敢叫,我就割断你的喉咙。”

    马秀才闭着眼睛慌乱点头。丘胤明缓缓松开他道:“你照我说的做,我不伤你一毫一发。”马秀才战战兢兢地看着这蒙面人,道:“大,大侠。你,你要我做什么?”丘胤明道:“你先磨墨。快点!”马秀才答应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找到了砚台。丘胤明问道:“徐大人待你不薄啊。如今你如何打算?”马士权一听,惊道:“大侠认得徐大人?”

    “何止认识。”丘胤明道,“你别多问。”

    马士权边答应着,边使劲磨着墨。丘胤明趁这时候扫视了一下马秀才的屋子。只见床上散着一只大包裹,包裹旁边放着一把伞。桌上有一个小包裹。一把抓起,沉甸甸的分明是一包金银。马秀才见他拿了那小包裹,惊道:“大侠,你放过我吧。这些金银你尽拿去。我,我……唉!”马秀才叹了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双手抱着头道:“我究竟犯了什么太岁,你们偏要拿我这苦命小人来玩计谋!我这条命就那么不值钱吗!”

    丘胤明心中狐疑,坐下道:“马秀才,你给我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马士权道:“白天刚来了个衙门里头的人物,给了我二十两黄金,叫我写了一封匿名书信,说,说徐大人实为冤枉,还逼我写了,写了,冒犯圣上的话。唉,这不是要我的命嘛!大侠,你又要我写什么呀?”

    丘胤明听他这么说,心中一惊,原来已经有人先一步做了他想做的事。难道是樊瑛?不对。想到樊瑛白天若无其事的样子,大概不是他。看这事做得如此干净利落,说不定是曹吉祥。想了一会儿,心中释然,反正有人走在了前面,而且做得比自己更辣手,没什么好担忧的了。转眼见马士权仍旧战战兢兢得站在一边,便道:“马秀才,这里没你什么事了。收拾收拾快逃命去吧。”马士权一脸惊诧地看着丘胤明拂袖而去。

    几日后,在南下武昌府的路上,丘胤明突然接到樊瑛从京里送来的消息,说徐有贞被贬当日心存怨恨,出言不逊诋毁朝廷,被人匿名告发,触怒圣颜。现一纸敕令召回,已投入诏狱。看过信之后丘胤明心中大快,在到达武昌之前,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一下了。是夜,休书一封与东方炎,派人急送应天府,一来述明自己的动向,二来也希望好友能谅解先前的无奈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