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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出行游历?”

    曹丕凝视眼前已至他眉眼的少年,面上浮现出一丝诧异来。

    如今已是八月末,再过些日子严冬便要来临。前一日他们才得到父亲大胜之迅捷,曹植居然在如此时间选择出行。

    曹植坦然道:“植今年已十六岁了。说来惭愧,二哥十六岁时已帮着父亲管理许昌,三哥十六岁则随父亲征战四方,而曹植居然一无作为。是以先生建议说应当出门游历一番,四下看看百姓生活。”

    曹丕皱眉。

    曹植继续道:“自从到过邺县,曹植方觉读书万卷,不如行路万里。此行先生还借了弟弟一些粮食,若半路遇到穷苦人家,还能施以援手。”

    曹丕沉思片刻,颔首道:“也好。不过你虽十六岁了,到底是第一次独自出门,二哥便安排些侍卫保护你罢。”

    曹植微笑起来:“如今父亲还在柳城,刘表也不敢攻许昌。是以此次出行,曹植并不打算大张旗鼓。就带几名院中侍卫罢,且有王奇先生将陪伴左右,安全方面二哥不需担心。”

    曹丕眉头皱的愈深。

    他心中并不想要答应,只是见曹植满眼期待,又不忍让他失望。便思索良久,才缓缓道:“也好,你要记得每隔十日给二哥写封信,但凡遇到危险,即刻归家。”

    “好。”

    曹植已在汝南住了两日。

    汝南与许昌距离并不多远,孙权平定江东,不时有流民窜逃往荆州、许昌。只是更多人尚未到达,便饿死半路。

    一路走来,饿殍遍野。

    曹植便干脆一路走一路施粥送馒头。先前说向杨修借来的粮食早已用完了,如今这些还是他之前做生意时余下的钱财。

    几日下来,汝南周边人都知晓有那么一位好心的富家公子,每当午时三刻便会施粥,给流民一口饭吃。

    今日也是。

    为不阻碍城内交通,他便在汝南县偏门外施粥。城中流民、贫穷之人皆是闻名而来,一时有些混乱。曹植便请王奇带着四名侍卫镇守,命王敏与自己一同施粥送馒头。

    排队的人越来越多了,施粥的动作却越来越慢了。忽然有位老者走近道:“人越来越多了,不如老夫也来帮忙吧。”

    众人心下诧异,转头凝视这位老者。

    这本是一位无论身形抑或长相都并无任何奇特的人。他看起来不过五十,十分精神抖擞。

    但正是这样一位平凡人,却有一双难以形容的眼。

    任何人但凡与这样一双眼睛对视,所有不安躁动皆要成波澜不兴的安然与平和。

    曹植心猛然一跳。

    ——他找的人,终于来了!

    他很快敛去诧异,谦和道:“也好,多一人,后面之人便早些能吃饱。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老者接过勺子,只淡道:“无名老头,无足挂齿。”

    曹植从善如流一笑,并不再问了。

    来往之人络绎不绝,老者一边给来人碗中乘粥,一边淡道:“如今乱世哀鸿遍野,这位小公子所为也不过杯水车薪。”

    曹植微叹了口气:“这于天下而言是杯水车薪,于这些百姓,却是救命之食啊!”

    老者闻之,也不说话了,只专心帮曹植施粥。

    不久,前方忽然一阵骚动。

    曹植命人去看,得知有位老人吃了馒头后倒地不起,表情十分痛苦。

    流民顿时哗然!一时间大多抓着手中馒头,既不敢吃,又不忍丢弃。

    一旁老者闻之,眼中兴趣盎然。他正好整以暇拂袖看曹植如何收场,却见曹植从容走至自己眼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不知老先生是否愿为这位老伯医治一番?”

    老者面上有了一丝惊讶:“哦?小公子为何向老夫求救呢?”

    “在下观老先生之手,比一般人更要细腻温润。”曹植微笑起来,“先生靠近之后,更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药材气息。因而在下推断,先生其实是一名大夫。”

    老者也微笑起来。

    他已很久没有遇到如此有趣的孩子了。

    老者很快为那人把了脉,然而道:“无碍,老人家饿久了,暴饮暴食之下自然会难受的。”

    流民皆安下心。只是进食动作都不复先前野蛮,反而皆是缓慢起来。

    老者走回曹植身边,眼中已有一分赞赏。

    曹植一礼道:“多谢老先生相助。”

    老者摆摆手。

    曹植转头,凝视流民。他掩去眼中有些微的怜悯,半晌微叹了口气:“不瞒老先生,在下其实是司空曹操第四子曹植。”

    老者这才有些诧异了。

    几年前曹操逼迫自己作为专属大夫,而曹操之子居然会是如此善良忧于流民贫户。这两厢对比之下,不禁对自报家门的曹植再添一番好感。

    曹植继续说着,声色些微的忧虑:“待父亲将来平定天下,在下希望能开将医馆开遍天下,为百姓治疗病痛。”

    “哦?你这想法,倒是有意思。”

    曹植怅然一叹:“在下知晓这不亚于天方夜谭,只是有个念想,总是好的。若天下人都有这般念想,又何来哀鸿,又何来流离失所呢?”

    老者闻之,心中一动。乱世行医之难,他早已知晓。骤闻此言,也微笑起来:“小公子若是开成了,老夫便前来投靠。”

    曹植面上有了一分惊讶。他思索片刻,皱眉道:“老先生仁心仁德,曹植佩服。敢问老先生名讳是?”

    老者微笑道:“老夫名为华佗。”

    曹植满面震惊。

    他怔了许久,才恍然回神:“原来您便是华神医!”

    老者平静颔首。

    曹植顿时欣喜若狂起来:“倘若将来在下的医馆能开成,定要请神医前来坐镇!”

    华佗微笑愈深。

    九月,曹操引兵归柳城。

    柳城九月,比邺城更要严寒一分。清晨起床时,还能瞧见眼光来不及散去的满地白霜,以及人们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在眼前缓缓消弭。

    这般天气之下,将士们所受之伤也愈合得比平素慢了。

    而郭嘉的身体,更是日渐不好了。

    他先前只是咳嗽浑身发热,一直病地反反复复。后来曹操迁走白狼山路中有一半时间昏昏沉沉,只是全靠行军的意志撑着。直至柳城松懈下来,才陡然大病起来。

    他们此行是虚国远征,物资本便不足。如今郭嘉此番状况,根本无法承受大多滋补药材之力。诸多大夫一边用尽方法吊着他的性命,一边束手无策。

    谁都知道,这一场病怕是难以轻易好转了。

    曹操站在郭嘉房中,面色沉凝。

    一月之前还从容自信站在他身旁指点江山的郭嘉,如今正悄无声息地陷在锦被狐裘之中,整个人已消瘦得夸张。

    曹操静静凝视着他,面无表情。

    身后是军营之中十多名大夫,其中一位年轻大夫,正在轻声解释着郭嘉如今这般模样的原因。

    “军师这场大病,是水土不服所致。”他瞧着满面冷肃的曹操,战战兢兢道:“先前只是饮水不适,食不不振,至后来无法入眠。且军师身体本非将士健壮……如此多日,积劳成疾……”

    曹操闭了闭眼,眉目愈发冷肃:“说重点。”

    大夫吞了口口水,再说了他们的诊断结果:“若继续下去,不出十日,军师恐有……恐有性命之忧啊!”

    曹操听闻最后几字,豁然回头。他依然是面无表情,但就是这种冰冷的视线,使所有大夫俱胆颤心惊:“那就给奉孝治病啊!孤带着你们不是来替他收尸的!”

    话音方落,他眼前十多名大夫皆齐齐颤抖着下拜道:“主公息怒!”

    “息怒?你们治不好奉孝反要孤息怒?”曹操怒极,又有些头疼了。他便抬手按了按额角,待这一阵疼痛过去,才深吸一口气怒极反笑道,“若是医不好奉孝,你们也不用回去了。”

    十多人脸色骤变,更有一名老大夫当场跪地求饶起来。

    曹操觉得自己的脑门又有些疼了,闭眼冷冷道:“来人,将他给孤拖下去,斩了!”

    老大夫瘫软在地,其余大夫们更是面色铁青。

    守在房外的士兵进门,拖着老大夫出了门。很快,门外传来凄厉的嘶吼。

    所有人都已胆寒,却再不敢求饶。

    概因能救他们之人,正生死未卜。

    曹操坐到床边,疲惫抚额。他先前还在思索,待他百年之后,也许能百年后事俱交由郭嘉。然尚未等他同郭嘉说这一句话,却有人告诉他,郭嘉要死了。

    十年前他眼睁睁看着曹昂为他战死沙场,如今再眼睁睁瞧着郭嘉逝去……他如何能不惊怒交加,如何能不倦怠呢?

    曹操不说话了,房内一片死寂。

    大夫们瑟瑟发抖地站在一起,无人质疑曹操决定,亦无人敢开口说话。

    许久,才有人咬牙道:“其实军师之病,放在平时只需好好修养便可。只是如今他身体愈发虚弱,连东西都吃不下了……谈何养病呢?”

    曹操回首。

    见开口之人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夫,面色虽有些苍白,但眸光闪烁,似还有些理智。曹操便淡道:“哦?那以你之见又当如何呢。”

    大夫瞥了曹操一眼,声音越来越轻:“病因是饮水饮食不适。因而当务之急,是将军师送离柳城……只是沿途劳累,也不知……不知军师能否挨得住啊……”

    郭嘉醒来时,只觉眼前一片白茫,耳畔有什么声音一直在嗡嗡作响,浑身都似裂开般的疼痛。

    他便缓缓闭了眼。也不过了多久,才好了一些。

    他感觉到有人掰开他的嘴,迫他吞下些汤水。他仅是喝了一口,便觉恶心难忍,尽数吐了出来。那人替他擦干净,继续喂他喝,他却根本无法下咽。

    然后,他听见那人叹息声。

    他在为谁叹息呢?

    郭嘉迟钝着想着。后知后觉恍然,是为了自己。

    这个发现令他除了苦笑,再无其他念想。然哪怕他用尽力气,也无法扬起嘴角。

    他终于有了一丝明悟。

    也许,他要死了……

    从前他心中只有大业,从不畏惧生死;然至此时他忽然发现,原来死是这么难受的一件事。

    ——他不想死!

    他还太年轻,主公之霸业更是未成。他还要辅助主公南取荆州,东定江东……他如何能死?!

    思及此,他身体中陡然爆发出一股力量,使得他死死拽着身旁之人的手。他甚至死死瞪大了眼,去看身旁那个模糊的人影,他用最大的声音去说话,哪怕那根本是微不可闻。

    大夫猝然惊叫了一声“军师”,便见郭嘉又闭上了眼,昏睡过去。

    车外曹彰听闻动静,当下命令整队停下。他掀开车帘,见大夫满面惊惶失措,大喝一声道:“徐大夫,军师这是如何了?”

    他听大夫将方才情形说了遍,才沉凝道:“可是回光返照?”

    大夫摇首,半晌迟疑道:“军师脉象虽乱,却还有一线生机,想来方才绝不是……”

    曹彰略略松了口气。

    他已命人日夜兼程赶往谯县去请神医华陀,而他则尽量快马加鞭将昏迷之中的郭嘉送往邺城,也不知郭嘉还能撑几天。

    他想到这些,便放下了车帘,遥望许昌方向。

    ……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何四弟居然会知晓?

    从前他并不喜欢写信,此次留在邺城后曹植却时常给他写信。他原以为这是曹植不舍得自己,直至最近一封信他才发现不对。

    这一封信,是七月在在无终时收到的。信中曹植居然煞有介事说:郭嘉若是生病了,还需请三哥多加关注。如若有一天军师病重危及生命,请三哥务必求父亲将郭嘉送回邺城,再请神医华佗医治。

    曹彰当时看了一眼,心下只觉得自家三弟危言耸听。

    行军打仗本便是危险之事,谁还没点小毛小病呢?他便洋洋洒洒回了一封信,言辞中小小责备、嘲笑看一番自家四弟,说这种爱担心的小毛病实在太娘们了,得改!

    信寄出之后,他更是得意了好几日。从前都是二哥教训自己,方至此刻他才发现,原来教训小弟是如此具有成就感并且愉快的一件事。

    至于曹植所言,早被他忘光了。

    后来郭嘉病重病了,他虽有所耳闻,却并未往心里去。直至听说郭嘉病的愈发严重了,他忽然想起了这一封信。

    曹彰虽然鲁莽,却并不愚昧。否则曹操也不可能留他在身边,当真要将他培养成一代名将。他心有疑惑,并不同曹操说。只试探着询问郭嘉病情,甚至自请护送郭嘉归邺求医。

    曹操思索良久,终于答应。

    思及此,曹彰缓缓眯了眼,下令继续赶路。

    行军过翼州一日后,曹彰忽然听人说,神医华佗正在此地行医。

    曹彰顿然大喜!他亲自前往一探究竟,见那人果真是华佗,恭恭敬敬将他请了过去。

    华佗已至从心所欲的年纪。一般人若至这个年纪,头发必然是全白的,身体也会不由自主的佝偻。然而华佗的头发还是乌黑,脊背也是笔直,瞧着甚至比一般五十岁的人更要年轻。

    华佗长相也是平凡无奇,但他整个人都有说不出的气质。好像只要他站在身边,无论如何焦躁的心都会平静下来。

    曹彰的心已平静不少了。他瞧着马车中一无所觉的郭嘉,轻声道:“神医觉得军师还有治么?”

    华佗把完脉,也听完一直照顾郭嘉之人的话语病症。他并不回答曹彰问题,反而淡道:“咯血没?”

    “尚无。”

    华佗略略颔首:“那便还有救。”

    众人欣喜若狂。

    华佗连看都懒得看几人一眼:“我说些东西,你们去准备。”

    曹彰连连点头,命人记下,一旁大夫却已觉察出华佗语气之中的冷淡了。

    事实上,华佗是有些不悦的。

    早在建安年初曹操征他为专属大夫,他便失去自由。后来全靠家书等借口才离开许昌,由此他对曹军自然是无丁点好感。若非此番听闻曹操北征乌桓,他绝不会离开谯县前去汝南探友,更不会“偶遇”那少年了。

    若是不曾“偶遇”那少年,也决不会觉得那孩子还挺合自己心意,也不会给他时间听他说一席话,最终使得自己居然心软,动身前往邺城以北只为救一人性命。

    华佗想到这里,瞧着马车中人,微叹了口气。

    ——那个孩子的朋友,想来心性也定是极佳的罢。

    建安十二十二月,曹操回邺。春正月,作玄武池,命蔡瑁、张允操练水师船以作战。

    不久,曹操回许昌。

    这一次归来,曹操只带了亲信等几千兵马,也并未令家人前来迎接。只有曹丕领着兄弟们,前来迎接。

    曹操已归来了。他满面微笑,谁都知晓他已一统北方,比之以年愈发踌躇满志。

    曹植站在人堆里,定定瞧着那一辆马车,心中说不出感觉。

    他虽从他人口中知晓了郭嘉无碍了,却始终还有些担忧。

    一双手从车帘中伸了出来。这一双手说不出的苍白瘦弱,仿佛微微一折便需断了。

    曹植眼睫下意识颤了颤。

    然后,他才看到那个人。

    那个本应如苍鹰翱翔天际、仿佛不久前还从容骗他他买酒之人,此刻半靠在马车璧上,微笑着凝视他。

    曹植有些恍惚。

    他从不否认心中对郭嘉的喜欢,却也始终不曾明白这一种喜欢究竟有多深。直至此时此刻见到这个人,他才惊觉原来这般看着他,已经不够了。

    他忍不住皱眉。

    然后,他看见郭嘉朝他眨了眨眼,缓缓放下了车帘。

    他愣了许久,才敛眸轻笑起来。